本帖最后由 臥虎 于 2016-4-24 13:18 編輯
紀東方:美美
哨所設在人跡罕至的大風口。當地的老百姓說,山上一年只刮兩次風,夏天一次,冬天一次,一次刮半年。
冬天里的風刮起來的時候,山上就除了軍裝再也看不見綠色,方圓幾十里除了山就是光禿禿的石頭。
大風刮了一天一夜,輪到新兵站哨了,一點也沒有停歇的意思。
好像連山都刮散了,眼前飛沙走石,灰蒙蒙啥也看不清,耳朵里只聽見嗚嗚的風聲。不時有拳大的石頭甩到哨位前。
一只石頭滾進來,恰巧滾到新兵腳下。新兵用腳踢踢石頭,發現石頭會動,再仔細一看,原來是一只鳥。
鳥一只翅膀耷拉,腿上也有血,不知道是凍的還是疼的,渾身哆嗦。新兵蹲下身子仔細看,鳥比麻雀大,比灰喜鵲小,禿尾巴,全身灰白,尾巴有一點黑毛。
下哨了,新兵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把鳥兒捧回宿舍,找來剩米飯喂它。鳥見了生人也不害怕,瘸著腿一下一下艱難地吞米粒,吞一下仰一下脖子。老兵正在彈吉他,他拿茶缸子盛來半缸子溫水,又找來藥涂在傷口上,拿來繃帶給它包扎。鳥吃飽喝足,拖拉傷腿在桌上走了一圈,啪嗒拉一攤屎,把新兵老兵都逗笑了。
兩人商量給鳥起個名字。
老兵逗他說,這鳥禿毛烏灰,真丑。叫老丑吧。
新兵不愿意聽,說,我看挺漂亮的。叫美美。
老兵用手撥拉著鳥的尾巴,喊,老丑,老丑。老丑是他老家狗的名字。鳥沒有反應。
新兵細心用手指梳理鳥背上的羽毛,輕輕喊,美美。美美。美美是新兵一個女同學長得漂亮學習又好,他從來沒有敢喊過她的名字。鳥咕咕叫了兩聲,新兵樂得差點蹦起來:她答應了,就叫美美。
轉眼冬天的風刮過了,夏天的風刮起來。山變得綠乎乎的,石縫里鉆出草和矮灌木。美美腿傷好了,卻不愿意飛走。新兵上哨,俊美美就在哨所附近的石頭縫里找東西吃,要不就站在石頭上用細細的喙梳理羽毛。新兵下哨,它忽前忽后,像個小跑腿兒,撲棱撲棱往回跑。開飯的時候,新兵給它也盛一小盤米飯。吃不飽,它在盤子邊站著不走;吃飽了,就撲棱撲棱跑回去,蜷縮到床角睡覺。一個月的功夫,美美不是來時的樣子了,變得又胖又笨,像只半大雞,翅膀拖不動笨身子,呼噠呼噠飛不了幾步遠。羽毛卻變得水滑光亮,脫去一層絨毛,長出的新羽毛黑白花相間,細看能看出還真的有點漂亮。
沒有美美的時候,新兵下了崗就看看書,看一周才送一次的報紙。然后悶悶地想家,想爹娘,想著想著就會偷偷流淚。老兵下了崗也是看看書,看一周才送一次的報紙。然后悶悶地想家,想爹娘,想談了兩年的對象,想退伍后安排工作,想著想著就會發愁。現在新兵想家的時候,就和美美說話,老兵發愁的時候,也和美美說話;美美咕嚕咕嚕的小眼睛瞪圓了,你說什么他聽什么,高興了咕咕叫,不高興了也咕咕叫。美美咕咕一叫,新兵就不想家了,老兵也不發愁了。
這天,新兵在宿舍里和美美說話,連長突然領著班、排長們上山查崗來了。新兵手忙腳亂慌忙把美美放進抽屜。
按照條例,營房不得喂養寵物。新兵心怦怦跳。
連長滿意地巡視一遍,然后坐在桌前和新兵說話。恰恰就在這時,抽屜里突然一聲清脆的鳴叫。連長疑惑地一拉抽屜,美美幾個月吃飽喝足,身材肥胖,在抽屜里憋得難受,憋出一泡稀屎來。新兵心都涼了,完了,露餡了。
美美不知道自己闖禍了,神氣的在桌上走來走去,還咕咕地叫了幾聲。
新兵臉嚇得黃了。
連長黑著臉,問:“哪弄來的鳥?”
新兵不敢回答,也不敢不回答,聲音像是在嗓子眼里擠出來:“我………”
老兵打斷他的話:“連長,這鳥是我養的。你處分我吧!”
新兵眼淚簌簌地說:“連長,處分我吧。讓鳥留下,它會陪人說話。”
老兵幾乎哽咽了:“連長,千萬別趕它走,和它說話,就不想家了。”
連長像是被電了一下,站起來朝著窗外看,好大一陣子沒回頭,好像一直看遠處的山。看了一會兒,低下頭慢慢地說:“通信員,明天到城里買個像樣的鳥籠子。連個籠子都沒有,像什么養鳥的樣子?”
很快,山下的戰士們都知道山上哨所有一只鳥。戰士們傳說,這只鳥不但會說話,會唱歌,還會給人跳舞解悶。戰士們還發起給俊鳥起名的活動,有的說應該叫山里紅,有的說應該叫邊關月,還起了佳佳,團團,圓圓,等等。文書專門到城里圖書館查過,說這鳥應該叫山雀。
連長聽了說,盡扯淡!我們就叫它百靈。
【臥虎點評】
這是一篇成熟的作品。超過了此前發在《百花園》上的《將軍》。 《將軍》有點兒抒情過度,《美美》舒卷自如。 |